李光满/文化评论
朱长江嘱我为他即将出版的摄影集《吾汉》写序,我先感惶恐,继而欣慰,因为我对朱长江给我出生和生长的这座城市所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些武汉生民里弄生活的图片,而且是为这座城市留下了长久的历史,留下了镌刻在历史深处的生活场景。
比越陈越香的佳酿更有价值的是,这些图片会随着这座城市的变迁与发展愈加珍贵,因为,武汉的口号是“武汉,每天不一样!”假如没有人去记录,一天天变化的武汉最终会让每个人都找不到家,找不到家的亲切与温暖。好在历史不能复制,图像却可以留存,这些图片将给我们留下记忆,给我们的后代留下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市民曾经存在过的真实印迹,这是摄影的最高追求与最高境界,因为那是历史文献。
展开剩余79%吾汉,即我的武汉,其实应该是我们的武汉,虽然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可回想我们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却很迷茫,曾经走过的街道,曾经住过的房屋,曾经穿过的衣服,曾经用过的生活用品,到底是哪般模样,哪些已经消失,哪些已经变化,哪些已经拆除,哪些已经改造,说实在的,我们已经有些模糊,假如再过十年二十年,再过百年二百年,这些生活场景,有谁还记得?谁还能真实地还原?我想即使再伟大的作家,再负责任的历史学家也无法将那些生活细节告诉你,因为对于历史深处的生活细节,文字显得无比苍白,唯一能告诉你历史真相和真实生活细节的,只有像朱长江这样默默坚守在历史深处、用镜头对准那些生活细节的摄影师,对于记录历史变革和生活变迁,对于保存生命和生活的遗迹,朱长江们的价值超越所有的作家和历史学家,因为他们留下的图片能够直观地告诉你曾经生活的场景以及活动在其中的活生生的人,他们在吃饭、走路、剪头、晾晒、游泳、交谈、搬迁,他们床头的招贴画、身上穿的衣、脚上穿的鞋、手上端的碗、墙上的涂鸦都是他所记录年代的真实模样,无论美丑,无论好坏,都是真实的历史,这就是他们的价值,也因为他们留下的图片我们会感动,我们会忧伤,我们会流泪,因为那就是我们的生活,它虽然默默地站在历史深处,却与我们的生命与情感融在了一体。
纪实摄影的价值在中国一直未能得到足够的重视,大量的摄影家都不远万里跑到中国的西部,因为那里有蓝天,有雪山,有经幡,可他们又不能像李楠一样蹲守在一个从未有外人踏足的藏人村落整整五年观察拍摄,留下原生态的藏人生活场景。中国有无数被称为大师的风光摄影呈现师,可没有一幅足够打动我的内心,冲撞我的感情。山川河流,高原地貌,无论你拍与不拍,无论你什么时候拍,它都在那里,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数千年不会变化,而你生活的这些城市,这些乡村,却在市场经济的大潮冲击下,在高科技的飞速发展中每天都在变化,不仅我们的孩子将不认识这座城市,甚至连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城里人也已经不认识这座城市,不仅没有了乡音,也没有了乡愁,唯一能够留下的,就是像朱长江们一样用影像记录下来,一点一滴,一片一段,像润物无声的春雨,虽无声无息却浓如烈酒,我们能够从中找回浓浓的乡愁,找回童年的滋味,找回乡邻之间的融洽,找回大街小巷里的欢声笑语。朱长江们的纪实摄影也许很平淡,淡到像一杯水,也许很无趣,无趣到陈谷子烂芝麻的小物件,可时间会让这杯水浓烈起来,会让这些无趣的小物件有趣起来,历史会赋予这些影像无比珍贵的价值,就像一幅清明上河图,它的价值并不在艺术,而在它真实地还原了宋人的生活,让我们能重回宋朝,行走在宋朝的拱桥、市井、码头,与宋人弹曲赋词,喝酒寻乐。翻看朱长江的《吾汉》,现在你也许不觉得,将来,将来的将来,或许就是一幅《汉口里弄图》,活着的场景,活着的人物,活着的情感,一派生机盎然。
纪实摄影的价值远超风光拍摄、观念摄影、商业摄影,对此可能会有不同的观点,至少我一直喜欢品读纪实摄影作品,最喜欢新闻纪实精品集“黑镜头系列”之《第一时间》和《第一现场》,这两本书几乎攘括了近百年来世界上最优秀的新闻纪实摄影作品,加上它的文字说明,具有极强的灵魂震撼力量。也喜欢品读赵铁林的《看不见的城市 》、《看不见的人》等等这些社会纪实的作品,是因为每一幅纪实作品既是一个历史的瞬间,又是一个生活的断层,越是久远,越是耐读。这些作品不像那些新闻纪实,具有视觉的爆发力和精神的震撼力,而是在一种平缓的状态中记录社会中某一群体的生存状态,解海龙的农村教育系列,特别是那幅“大眼睛”女孩眼中所流露出来的对教育的渴望通过媒体和社会的宣传与放大,引发了大众广泛的关注和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声势浩大的“希望工程”就是因为这幅作品所产生的结果。朱长江们的文献式纪实摄影则与这些都不相同,我曾见过北京摄影家张树林对一座停运发电厂的记录,锅炉、阀门、管道、烟囱、仪表、汽轮机、奖牌、转子等等等等事无巨细,一一记录下来,不是有趣,而是冷静和严谨,给历史一个交代。朱长江们的作品显然比张树林的作品有趣,但依然是冷静和严谨,它是为了让过去的武汉在未来的某一天真实的复活,不是记忆,而是场景,不是模糊,而是清晰,不是冰冷,而是温热,不是零乱,而是有序,不是无趣,而是神采奕奕。文献式纪实比新闻纪实和社会纪实需要更多的耐心、坚韧、智慧,在镜头后面是一只有历史感的眼睛,那不是一次的拍摄,不是一年的拍摄,不是一次的蹲守,不是一年的蹲守,而是百次千次万次,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这种精神和品质不是一般人所具有的,在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的蹲守拍摄中,他们自己也成了那些场景,那些场景中的人物,他们自己也成了历史。
我们要向朱长江致敬,向朱长江们致敬,因为有他们一生的坚守,才会有历史的留存,才能在未来的生活中寻回那曾经的历史,因为有他们,历史就活着,因为有他们,那些里弄、街道、服饰、物件就活着,因为有他们,那些居民就活着,因为有他们,那些乡愁就活着,这就是朱长江的价值,这就是朱长江《吾汉》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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