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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
\n文/贾平凹
\n我有一把琴，却是哑的，一根弦丝也没有了。孩提的时候，它是我的玩物，一天也不曾离过。当我进城之后，它便一直放在山地的老家，有一次墙上的钉子松了，它跌下来，琴身儿一毫未伤，弦丝儿却一根一根挣断了。从此我再没有见着它，也没有想起过它。二十年后，母亲从山地带了它来，我却突然哭了一场，爱得再也不肯释手了。
\n这天夜里，是十三日，月亮正待满圆，还缺着那么一角，却恰是到了好处。我就捧着琴到庭院，正襟危坐，要听它的歌声。四邻都觉得稀奇，来院里静听，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就嗤之一笑：“画观色，琴听音；这无弦无音之琴，有什么可听的？”
\n我说：“叩寂寞而求音，无声而声自在；今夜地上无月，月光不是这么柔美吗？”
\n“地上光亮，而月在天上；哑琴有声，弦在何处？”
\n我回答：“以情观月情满月，弦外有音弦在心。”邻人更笑我痴，一哄而散、喝酒取乐。我却笑邻人不是琴的知己，便更听得入神入味。
\n我记得儿时，娘还在山里住，背着一捆像座小山的柴禾，荒草没膝，前无去途，后无来路，一只蝴蝶倏忽飞来，俊俏俏在那里，展现一个彩色的春天……还有孩子们用三张斗纸糊成一个筐形，在里面吊了火纸盘。然后蘸了煤油，燃着后就猛地向空中一送，它愈飞愈高，仿佛是一颗流星。孩子们便大呼小叫，尽夜儿追着跑。
\n邻人们又来了。他们又有些怀疑，不相信我可以静心听这无弦之琴。他们说，人生有太多的烦事缠身，哪有这么轻闲心情？我说，烦恼越多，就越是要静心。
\n于是他们也都静静坐下来，可是他们依然什么也听不到，却一个个都开始呼呼大睡了。等到他们一觉醒来，清露已经上来，问我又听到了什么。
\n我便又告诉他们：奶奶又带着孙子，在桂树下说着神话；荒野上捉住了流萤，用南瓜花包了，做黑夜里的灯笼。
\n我看见他们似乎有些失望，就耐心解释：人人心里都有一根儿时的弦，只是你们还未找着罢了。
\n邻人们都默默不语了，各自在心上寻找着各自的弦。
\n一时间，院里鸦雀无声，大家既不曾睡去，也不再戏笑。直到夜阑，人们果然听到了儿时的歌，只恨不可和弦而唱，遗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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